有头发、骨头的换娃娃呀!有头发、骨头的换娃娃呀!听到这吆喝声,我就知道换娃娃的来了。于是,我和小朋友们就会跑过去围着他。换娃娃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,操外地口音。他的长相像农民,又和纯种地的农民不一样。穿的干干净净,细皮嫩肉的。他推着大铁驴,后座两侧各有一个筐子,两个筐子上有一块大木板,木板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娃娃。这些娃娃大多是泥塑的小动物。小狗小猫小兔子等等,泥塑的公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公鸡的身子是白色的,翅膀交织着红绿黑黄,鸡冠子朱红色,眼睛用黑墨画了两个圈圈,鸡没有腿,趴在木板上。木板上还有各色各样的玩具。
孩子们围过来,欣赏着,卖娃娃的一边挥动手不让孩子们去靠近摸娃娃,一边起劲儿吆喝:有头发、骨头的换娃娃呀!当时很少有人花钱买,都是用动物的骨头和剪下的女人长头发去换。那时候是生产队体制。过年的时候,生产队有时也会宰一头猪或者年老的牛驴马,把肉分给社员,各家各户啃完的骨头都卖给供销社换几个零花钱。农家偶尔也会买点排骨改善伙食,因为骨头少,值不得专门去卖,人吃完就随便扔了。如果我们拣着了,就会留起来,等着换娃娃。好看的娃娃贵,要用好多东西才能换到,而最小的泥笛则用一点点东西就能换到。
我看上了一套泥模子,用胶泥烧成。它的图像是穆桂英挂帅,周瑜打黄盖,孙悟空三打白骨精,关云长手持青龙偃月刀,一共四个,我非常喜欢。但是,我没有钱,也没有拾到过骨头,拿什么换呢?其实,这样的泥模子除了最贱的泥笛以外,它也不值多少钱。我问换娃娃的这套模子拿什么东西换?他说:你去找骨头吧,有长头发也行,或者一个鸡蛋,要不给一个窝头或饼子。
我回家问母亲,母亲说:窝头马上就熟了,你拿两个窝头去换吧!过了一会儿,母亲把锅盖掀开,黄黄的窝头映入我的眼帘,玉米的香气弥散开来,我自己都想吃了。母亲拿了两个窝头,放在盖帘上。我本想拿着窝头马上去换,母亲手一拦,说:你等一下!换娃娃的东奔西走不容易,我给他切一点咸菜吧,要不他干吃窝头会不好咽的。母亲把咸菜洗了洗,在菜板上切成咸菜丝儿,放进碗里,又把平常舍不得吃的香油淋上一点,用筷子搅了搅,然后把咸菜放到了窝头眼儿里,把窝头倒过来,说:你去换吧,人家说不够,你再回家来拿窝头!我拿着两个热腾腾夹着咸菜的窝头,一溜儿小跑去找换娃娃的。换娃娃的接过窝头,看见窝头眼儿里的咸菜,他说:你们家心眼真好啊,还给我咸菜,足够了!说着,他把四个泥模子摞在一起,用旧报纸包好,又从筐子里拿出一个金鱼的泥模子,又抓了两个泥笛,说:这两个泥笛你吹着玩儿吧!
我左手拿着五个泥模子,右手拿着两个泥笛。我把一个泥笛放进嘴里,吹一下,呜呜响,我高高兴兴回到家,把泥模子放到家里,马上跑到水坑边,找红色的胶泥。把泥抠出来,在地上反复摔打,和熟揉软,好一会儿,和好的胶泥就像紫砂壶泥坯一样。我把泥拿回家,开始制作泥娃娃。先揪下一块泥放进泥模子里,塞满压实,就像我们蒸面花或扣月饼一样,一个精美的泥娃娃出现了:穆桂英头戴凤冠,手握羚子,神气活现。我又把其他四个泥模子都用泥扣出来,于是外面的窗台上一溜摆着穆桂英、关公、周瑜、孙悟空,还有活灵活现的金鱼。我把它们立在窗台上晒干。泥娃娃晒干后变成了微微的红色,非常漂亮。
这些精美的泥娃娃被我的小伙伴儿看到了,他们非常眼馋,又不好意思向我要,我想像换娃娃的一样,让他们用柴火来换。他们非常高兴,马上就去外面拿一把柴火来换我的泥娃娃。三五个小伙伴儿很快就给我抱来了好多柴火。我把柴火放在院子里,挺得意的。母亲发现了这些柴火,当她知道是我用泥娃娃换的柴火时,母亲非常生气,她说:这怎么行?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?孩子们上哪里拾柴火去?还不是在谁家柴火垛上抽来的?把柴火还给他们,把这些泥娃娃送给他们玩儿吧,你自己再扣。来路不正的东西,咱说什么也不能要!
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商品经济,尽管没有成功,但是母亲的话我记了一辈子。后来我又用这些泥模子扣了许多泥娃娃,送给小伙伴们,我没有收柴火,却收获了永不磨灭的友谊和温暖乡情。